那些年我弹过的吉他作品:《大教堂》

发布时间:2021/7/8 20:01:05 来源:沈阳学吉他 发布:刘巍 阅读:


如果你问我,一个人在家苦练和读音乐学院有什么区别?我觉得是校园生活,它可以让你更加接近真正的音乐生活(相比在家苦练)。许多人在音乐学习的道路上,只把注意力放在了苦练上,慢慢会形成一种误解:在哪里练不是练,在家练更好,只要定期找老师上课就行了。实际上这是很致命的态度。只有那些还没有把练琴当成一种生活必需品的学生,才需要对他们强调练习的重要性,而这些人往往最后也会选择放弃音乐演奏。对于那些早就把练琴当作是进食一样自然而然的音乐生来说,完全没有必要再在他耳朵旁边絮絮叨叨,提醒他勤练才能出真功夫,相反,适时的提醒他学一些别的,多与人交流有时候才是激发各方面灵感的重要途径。


关于校园生活,按照我自己的经验,我觉得有两个点是对于练琴非常有用的补充。一,专业交流。二,各类公共课。我们先从第一点说起。


身在学院,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你是你专业里的一员。无论你是否热爱这个集体,你都是集体的一份子。专业老师作为集体的带领者,或多或少会组织各种对于学生有益的交流活动。以我有限的经验,我还没有看到过哪位老师办的活动是完全无益于学生进步的。在我求学期间,一直有一种舆论对于老叶在校内校外举办的各种活动冷嘲热讽,说他办活动只是为了个人名誉以及利益,这种抨击甚至来自专业内部。直到今天我都对这种恶毒的攻击感到非常恶心,依然是以我有限的经验,如果你认真参与了所有活动,你会从中获得巨大的收益。但前提是:你认真对待了。


刚入学不到一个月,我就迎来了专业举办的第一个大型交流活动——所谓的“首届上音吉他邀请赛以及学术研讨会。”名字听得很酷炫有没有嗯?其实说白了,就是办了一个比赛,然后请了一些专家来办大师班,带大家排练,开音乐会等等。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慢慢担任起老叶办活动的助手这一角色。不过这次活动还没有涉及太多,我则是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准备比赛上。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入学就被专业老师通知说要准备比赛。丫的老子真是一刻都不能闲。这次比赛是所谓的学院邀请赛,也就是说它是有学术门槛的——必须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才可以参加。这种做法在国内其实很危险,即便放到现在依然不是十分有可操作性,除非有强大的资金或者机构支持。国内的古典吉他市场在我看来其实十分脆弱,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一年几乎都没有几场像样的古典吉他音乐会。我说的古典吉他音乐会指的是,在正式的音乐厅,由世界级的演奏家担任表演的音乐会。几年间好不容易迎来了一场这样的音乐会,它的上座率也十分令人担忧。我记得Pepe Romero和Angel Romero访沪的演出,还加上了上海交响乐团的伴奏,结果票房也没有卖完,大概的上座率在六七成。市场上根本没有足够多的古典吉他消费群体。


而国内办比赛的一贯套路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让大家参与进来,比赛一定要设置全年龄段组别,然后这种类似于上世纪90年代的“大奖赛”性质的比赛,表面看似人气很旺,其实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活动。这种比赛实际上通过这样“全数收进”的赛制,强行把广大琴童、家长、和基层老师“绑架”到了一起。这些人就能把整个“比赛”赛场填满,不再需要去做任何市场化的推进和宣传。这种做法的确可以保证活动的参与率和上座率,但同时也种下了古典吉他无法普及的祸根。我不否认,很多学琴的家庭里的确有不少本身就是爱好者。但更多的,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古典吉他爱好者。古典吉他爱好者与古典吉他学习者(及家庭)是两个无法完全重叠的群体。不知道各位是否有这样的观察:很多愿意掏钱去音乐厅听古典吉他音乐会的人未必在跟随老师学习古典吉他,他们甚至不怎么会弹吉他。而很多家庭为孩子学习古典吉他掏了不菲的学费却对于各种古典吉他音乐会提不起兴趣——这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要不是自家孩子要上台比赛,谁会去参与那种活动啊。”我打赌有很多家长都会在心里这么嘀咕。这些人其实并不是古典吉他真正的消费群体。反倒是那些真的音乐爱好者,有时候往往被国内那种封闭式的比赛和艺术节拒之门外。常年的封闭式思维办出来的活动,使得古典吉他没有办法真的走向市场,跨出界限,在当今社会开拓出自己的位置。这种“大奖赛”式的比赛,对于一个音乐欣赏者来说,有着太大的业余性——因为大部分的演奏是不具备观赏性的。而真正具有可听性的,可能只有专业组别和个别组别里的优秀选手。这种活动本身,是非常不市场化的。时至今日,这样的活动依然还是国内古典吉他世界的主流,也难怪当年的Julian Bream以及John Williams会对所谓的古典吉他比赛和艺术节颇有微词,我们现在其实依然在重复当年他们的经历。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路,才能让古典吉他真正的市场化。


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十年前,办一个只有专业学生才能参加的比赛,那简直是一种自杀行为。因为你在一个几乎没有群众基础的行业里,用了一个几乎不会有听众的办法办活动,其结果必然是象牙塔里的自嗨而已。更不要说,国内各大院校之间森严的门派壁垒。这次比赛虽然名义上向各大院校发出了邀请,最后真的参与其中的院校非常少。而参赛选手上音的学生占了绝大多数。转念一想美国GFA以及欧洲吉他艺术节联盟,顿时觉得前路坎坷地不要不要的。当然,那个时候的我是不会有这类烦恼的,压根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我想的只有一件事:我要拿奖。


实际上,即便这次比赛要求必须是专业学生才能参加,依然按照年龄分了组别,看来这真的是不可避免的。我被老叶安排去角逐青年组和重奏组。公开组则是有当时大家认为弹得最好的W参加。老叶基本上在每个组别里都安排了自己最认可的学生。有时候比赛就跟打仗也差不多。


我这个组别有两轮,第一轮需要演奏一首指定作品:维拉-罗伯斯的《练习曲一号》以及一首自选曲。第二轮则必须演奏指定曲:泰雷加的《玫瑰波尔卡》以及自选曲。我的两首自选曲分别是复赛:巴里奥斯的《大教堂》,决赛:蒙波的《康波斯特拉纳组曲》。所以我今天写了那么多你们终于猜到我要讲的作品是什么了?对,就是《大教堂》。一首我到死都可以拿起来就弹的作品。


我绝对不是临到了比赛才开始学弹《大教堂》的。在我还如饥似渴地在音乐里寻找感动的时候,我就遇到了这首作品。而它也是第一首真正感动我的古典吉他作品。我必须要对我刚才说的这个结论给予更多的解释,不然很容易就变成:别的古典吉他作品都“不行”,这种容易被喷的论调。我觉得在讨论感动之前,必须先要界定感动,因为这必然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对于我来说,感动和打动是有着巨大的差异的。不可否认,我很喜欢古典吉他,它十分地打动我,我沉醉于它美妙的音色、作品中精巧的结构、演奏中透露出的优雅。这些都能打动我,但是我同时发现,真正能够感动我,使我搅动起心中痛苦的涟漪,开始去思索那些最本真的命题的吉他作品,真的不多。对,这就是我对感动的定义。就像有些人和他/她相处很轻松,没有负担,你对他/她充满好感,但你很少遇到让你真正肃然起敬的人。而这个社会绝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追求轻松和愉悦而已。就像人们虽然对贝多芬山呼万岁,但你绝对不会想天天动用全身的注意力去听一遍《第九交响曲》。你也不会逢人便谈论莫扎特其实是一个相当忧郁的人,你不会轻易去触碰那些灰色甚至是黑色的东西。但一旦你理解了那些东西,它们会在你心里有一个位置,使你变得更……平静一点?


其实吉他上这样的作品真的不多,现在你问我,我也可以掐着手指说出来,其余的我认为至多停留在优秀的层面,与不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大教堂》不是,它显然不是“优秀”二字可以概括的。它属于“不朽”的世界,它挤进了那个俱乐部,它是特别的。


对于这部作品的分析有很多,类似于乡愁啊,教堂的钟声啊,祷告啊之类的。早年我在吉他论坛上没有少看这样的评价,他们也的确滋养了我。我记得自打我遇到了这首作品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找来谱弹,尽管找不到第一乐章的音,摸不出来第二乐章的和弦,更不要谈疯狂地第三乐章,但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练习。我沉浸在作品营造的那种感觉里,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练习,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通过演奏,来唤起那种情绪。不知怎么的,我在《大教堂》里感受到的是无数的痛苦,折磨和忏悔。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我今天不是在讲课,所以没有为什么,这就是我很主观的感觉。


我想了一下,会让我对这部作品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除了聆听以后天生的直觉以外,可能是因为对于巴里奥斯身世的了解。他一辈子过得也不如意,没混出什么大名堂,或者这样说,每次在他很在乎,很希望得到肯定的时候,他总是失败的——想在阿根廷大展宏图,结果被讽刺是个乡巴佬、去欧洲首秀,想要证明自己是个严肃的古典音乐家,结果被要求多弹几首民谣。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对于那些可有可无的褒奖根本不在意,而对于那些,哪怕只是一点点真正的在乎却看得很重。当这些愿望被击碎以后,巨大的痛苦就会降临,当然,艺术也会随之而来,如果碰巧你又是个艺术家,你就会找到表达它们的方法了。巴里奥斯就是其中之一。《大教堂》绝对是他一生痛苦的总结,这正是它有别于巴里奥斯很多其他作品的原因。在《森林之梦》里,巴里奥斯说得是假话,带上了面具。但在《大教堂》里,他说的是真话,对自己说,不加任何掩饰。


我曾经拿很多个演奏版本来比较:大卫·罗素弹得十分庄严,约翰·威廉斯中规中矩,福田进一年轻气盛,阿扎巴吉奇行云流水,我甚至找到了老叶弹的版本,也不错……只是感觉少了一个明确想要表达的观念。但是当我遇到了山下和仁的演奏以后,所有的版本瞬间就显得相形见绌了。山下的演绎就是那种让你一下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典型代表,初听感觉冲击力十足,你第一次感觉到吉他居然也能制造这么大的音浪,好似有什么东西就要压倒你,让你喘不过气来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敬畏感,他的演绎像极了忏悔,而不是单纯的祷告。人皆有罪,一种无形的宗教感顺着音乐流淌而出。后来听多了,我发现了其中的秘诀。我曾经被山下惊人的速度震慑到,可是我后来去横向比较了一下。实际上大卫·罗素和约翰·威廉斯的版本与山下和仁在速度上是很接近的,并没有差太多。真正的秘诀在于动态对比上,山下对于第三乐章作了极其夸张的强弱对比,这一下子就把听众的心揪住了。如果只是用一种音量去弹,那么这个速度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可以达到。但是把速度与音量结合起来并且赋予它们意义,这就十分难了。至今没有找到第二个能作得像山下一样好的演奏者。我想山下可能也有和巴里奥斯同样痛苦的经历吧,我认为一个从小生活幸福,没有忧愁的人是绝对弹不出这种音乐的。


我当然不会每天都揣着这种思绪去练习《大教堂》,事实上,在备赛的那段时间里,我唯一感受到的可能只有自己的技术因为苦练而有了一丢丢的提升,其他的,就像今天说的,有些东西不能整天挂在嘴边,心里知道就好,偶尔拿出来说一说,说多了,就成了虚伪的多愁善感了。随着比赛的临近,我要做的只是调整好心态,毕竟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式的比赛,而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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